author: 常洛闻
我有一位香港朋友,有些闲钱,有点生意,有个中学就早恋后来结婚的老婆,有两个孩子,有个严厉能干的妈妈,有一档小有规模的家族餐饮公司,不算大富 大贵,但肯定衣食无忧。他性格十分谦和,平时的爱好就是带着老婆孩子出去玩,打电子游戏,开着车去吃海鲜,以及买买他觉得便宜的一些打折货。偶尔“挥霍” 一下,花大价钱买游戏机,汽车模型,一定又会被老婆唠叨。但他从不还嘴,笑笑就算。
这位朋友从我来香港到现在,十分照顾我,而且贵在他十分接地气,虽然平时没什么大追求,甚至有点二世祖,但一旦有什么事情,就会发挥出老香港的优 势,用最便宜最省事的办法,帮朋友解决问题,与外人“计数”十分精明,对朋友慷慨得让他老婆不是十分高兴。可能也正是他这个性格,家传的生意虽然没有大的 拓展,但也没有荒废或败落,除了游客,还常年有本地的老主顾帮衬。这盘生意虽然在香港不算大,让他家人“食一世”还是绰绰有余的,更别说他妈妈十分勤劳, 仍在不断想办法将生意向上发展。
就是这样一位朋友,前几天找我吃饭,席间透露了他的一个想法:他想全家移民去澳大利亚,如果没有必要就在澳大利亚落地生根,不再回香港了。
香港人移民是个稀松平常的事情,特别是1983年中英谈判开始到97回归之前,有些港人恐惧回归,形成了一股移民潮。不过这些人中的一部分在回归之 后,又辗转回到香港,或者让子女回到香港发展,嘴上虽然说“都是香港最好”,心里应该也是对中共管理的认识更为客观,即便仍有芥蒂,与之前的恐惧相比,却 不知进步了多少。
而我这位朋友,四代香港人,他自己虽然有在澳洲的留学经历,但一直对西方社会好感平平,对回归的评价,只有“生意人,有得揾食得嘅了”(生意人,能赚钱养家就行了)。加上长辈、家业都在香港,也一直安于此地。突然说要移民,让我多少有些诧异。
朋友之后给我做了一番解释。
他首先抱怨的是现在香港订立的最低工资标准对生意的影响。所谓最低工资,是一项港英时期实施过的措施,劳工处的解释如下:
“法定最低工资于2011年5月1日开始实施。由2013年5月1日起,法定最低工资水平由每小时28元调整至每小时30元。就雇主备存雇员的总工作时数纪录的金额上限,亦由2013年5月1日起,由每月11,500元修订为每月12,300元。”
这个措施的初衷是帮助从事低级劳动的人能够有所保障,保证就业的意愿和积极性。由反对政府的“泛民主派”议员李卓人等带头推动,当时一经立法,为泛民主派赚足了政治分数。但过于简单的、一刀切式的实施标准,带来的恶果在实施之前就有人预见到,不过没有办法阻止民粹的力量。
朋友用自己的店铺举例,最低工资12300港币,那么需要付给最低层的洗碗工最少都要这个价钱。他的公司用全自动洗碗机,洗碗工要做的就是将服务员 收拢的脏餐具放进洗碗机,洗好之后拿出来。一个星期工作六天,一天上班时间10个小时,但其中有4个小时不营业,加上其他的准备,一天实际工作时间6个小 时左右。在最低工资实施之前,这个工种,这种工作条件的,一般工资在3500港币左右。
这样一来,单是洗碗一项,每个月多出的开支数以万计,更重要的是,洗碗加了工资,所有的服务员、传菜、楼面经理、二厨、大厨都要逐级增加工资,尤其是好的大厨,更从18000增加到了30000港币。一个月增加的工资开支,以数十万计。
但生意就这么多,多出来的成本如何消化自然不用多说。而最低工资对于社会的影响还远不止这些。
打一个比方,同样是工作10小时,楼面物业的保安员要比收银员轻松得多,这两个原来薪资水平差不多,都在5000港币左右的工作,在最低工资实施之 后,收银员越来越难请,保安员虽然没有面对用工荒,但工资也水涨船高。为这些买单的,自然是小区的业主。要知道香港的普通白领工资并不高,以记者这行为 例,工资只不过比最低工资高了少许,远低于现在洗碗工的市价。
激发他移民想法的,则是更为长远的考虑。因为上文所述的这种情况几乎出现在所有的中低技术含量岗位上,香港的修车厂、理发店、小餐馆等等几乎都没有 了学徒工。因为同样的最低工资,学徒工辛苦许多,年轻人不愿意入行,更别提一些诸如制作烤腊食品、焊接这样特别辛苦的工作了。短期内没有问题,但几十年之 后,继续住在本地的香港人要如何生活?
香港最低工资的问题早已引起港媒关注
这还不算,一旦这些岗位没有人手,必然会引入外地劳动力,到时候很多广东广西等地的低技术工种人才涌入香港,香港会变成什么样子呢?
这种顾虑听上去有些狭隘,却不仅仅代表了一个人。
还有一个方面,是孩子的教育问题。香港学校泛政治化,已经让本地人感到了忧虑。这位朋友的表述是,澳大利亚上大学不用花钱,文凭哪里都认,还不需要 担心孩子跑去学人跟“差佬”(广东话警察,有轻微的贬义)找麻烦。如果留在本地,能不能考到大学(香港的大学容量有限,平均2.5个人有一个学额,之前有 过本地学生抗议内地学生来港读书占用学额,“夺走”所有奖学金的事件),大学后怎么找工作,文凭能不能去国外找工作,都是问题。
香港的社会福利基本都遵循了这种思路,最懂得如何诉苦的人,而不是最需要的人,拿走了大部分税金买单的福利。中产阶级要面对大企业的挤压,还要承担 繁重的福利开支,受到了经济上的双重夹击。而这一系列问题并没有办法通过“泛民主派”争取的“真普选”得到解决,争取“真普选”的过程反而影响了很多商户 的正常生计,导致中产对于政治上的激进做法十分不认同,再加上之前所说的剧烈的成本上涨,朋友的说法十分现实,“十年前整间公司请6个人,做8个小时生 意,忙一个月赚十几万,现在整间公司请十几个人,几间分店做10小时生意,忙一个月还是只赚十几万,怎么能不心淡。”
谈话到此结束,之后的内容转向了其他话题,但就在我们谈话的那天晚上,学生们再次发动集会冲击政府,与警察发生了冲突。曾经被外界怀疑过与美国有幕 后关系的学生领袖黄之锋被捕,新一轮政治运动恐怕刚刚开始。好在如我这位朋友一样的香港人越来越多,这种逃避,可能会转为反思和行动也说不定。
